【母親】
那是一個普通不過的清晨。 像平常一樣天剛亮的時候便驚醒過來,枕頭濕了一片。 像平常一樣被枕邊人安慰說,那只是夢。 像平常一樣,電話又響起了鈴聲。 她明知道那一定還是想在無助的家庭裡討好處的詐騙電話,但是,卻無法對那一縷渺小的希望放手。
「……喂?」 「你好,這裡是XX市的警察局,請問是荻原家嗎?」 「關於你們四年前失蹤的子女,我們有一些進展。」
懷著不安和焦急,她與丈夫來到電話裡所說的那所警局。 這種情景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回。 就算是再一次體會錐心的痛,她也不能不親自去確認,對方到底、是不是自己所失去的、那對可愛的雙胞胎。
「那孩子就在那間房裡面。」 她聽出了話語中的意味,帶回來的孩子只有一個人。 另一個人的下落呢?她不敢去想。 深呼吸過後,她從門上的玻璃窗口看進去。 長到及腰的棕髮。 因為長大而有些不合身的、而且有些破爛的白色吊帶裙。 她,不會認錯的。 每晚夢裡都看得見,女兒失蹤前所穿的裙子。
女人奪門而入,緊緊抱住了房間裡的人。 「未希、未希……」 重複地呼喚著女兒的名字,眼淚不住地掉下來。 她曾無數次想像過,與子女相認的場面。 可是…… 「……起、…對不起我知道錯了……爸爸、對不起、對不起……」 像咒語般重複默著的,「那孩子」卻瑟縮了起來。
那時候的她,雖然只有一點,察覺到了「一切已經再和那時候不一樣了」這件事。
在那之後是稍微有點冗長、有點難以理解的說明,那就簡單地說一下吧。 她被告知,找回來的是她的長子,而不是女兒。 在發現他的公寓裡,有一具已經死去三天的屍體。 除此之外,公寓裡放置了大量的化學實驗用具。 死者有精神病記錄,很大可能就是當時把她的子女拐走的犯人。
而被尋回的荻原真名,似乎是受驚過度,至今為止什麼都沒能好好說出來。 說到「搞不好是那孩子下的手」的時候,女人使勁地拍向了桌面, 「我的孩子不會做出這種事」,她這樣反駁回去。
儘管再怎麼被未知的不安籠罩,她始終堅持己見。 因為這四年也是、如此堅持過來的。 一個月後,她終於能把孩子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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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名,來,吃飯了。」 丈夫忙於工作,她總是一個人在家裡,等待著、等待著。 如今有一個孩子終於回到她身邊,她本應是非常高興的。 「……いただきます。」 那恍如注視著陌生人般的眼神,不停的刺痛著她。 除了心理創傷的影響,失散的時候只有六歲,現在真名已經完全認不出她了。
在警察面前還是家裡也好,他什麼都沒有說。但她對於這四年在他身上發生過什麼,還是隱約知道的。 例如那次早餐時,他不小心把桌邊的牛奶盒碰倒,反應異常地激動起來,說著「對不起」、「對不起」,立刻跪到地上。 那時候如果她沒有及時安撫的話,他打算在地上做什麼呢……
比起失而復得的喜悅,女人感受到的是難以負擔的心痛。 和真名每一天的相處,只會讓她更加思念不知道遠在何方的未希、更加為他們的遭遇揪心。 本來就充滿精神壓力的女人,怎麼可能照顧得了同樣有精神問題的孩子。 但是,不可以,就算撐不住還是得撐住。 她已經無法再忍受離別和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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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拐犯是30歲左右的男性。 不知道是否因此這個緣故,即使已經逐漸恢復至可以獨自外出去買東西的程度,真名還是無法和「父親」相處。 女人和丈夫,為了這個問題,從議論演變至爭吵。
「為什麼總是用那種眼神看我啊?」 「我已經什麼方法都用過了,難道這是我的錯嗎?」 「上班已經很辛苦了,為什麼連家裡也非得要這樣折磨我……」 「……你以為辛苦的人只有你一個嗎?」 女人一年以來的耐心,瞬間崩潰了。
走廊傳來腳步聲,他們停止了吵架。 「我回來了。」「歡迎回來。」 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完美得、說不定直到他們婚姻破裂為止,他也會什麼都注意不到…… 如果真名不是能力者的話。
「對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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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個月之後,他似乎已經痊癒了。 順利地向警察供出了有關誘拐犯的事、生活回復了正軌、然後報讀了政府管轄的寄宿學校。 一家三口終於能正常溝通,和丈夫的爭吵也平息了。 儘管女兒依然行蹤未明,卻讓她產生了好像回到以前一樣的錯覺。
「一定要住進學校宿舍裡嗎?」她有些不捨。 「嗯,假期的時候會回來的。」 據說那所政府學校,是專門為因為特殊原因輟學已久的學生開辦,大概不用擔心趕不上進度的問題。 即使要恢複校園生活,真名始終不願意把頭髮剪短,最大的退讓也只是束了起來。 那總會讓她想起未希。
在學校門前,他說著「さようなら」揮別了她。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她總覺得這次道別之後,他們就不會再見面了。 「對不起。」 可是她,只是目送著。腳步沒有前進。 說不定這樣就好了。她放下了肩膀,這樣想著。
『我(わたし)又一次失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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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ぼく)又一次失去了呢。』 「媽媽、」踏入了校內的真名、停了下來,「一直以來謝謝你。」 她茫然地抬起頭。 「如果我、將來長成了媽媽的孩子的樣子的話……那時候我可以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