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以雙手為你染上黑色II
穿著校服的少女沉下去了,在污濁的池塘底下。
就連天空也彷彿為了這裡發生的不幸而逐漸蒙上陰霾。
「……小、小咲——快報警!」雪奈首先回過神,一邊在池塘邊蹲下身,尋找著女學生的蹤跡,一邊向愣在原地的咲呼叫。
除此之外,她什麼也辦不到。
「怎麼辦……怎麼辦啊……!」
她不會游泳,咲也一樣。她們只能眼睜睜看著生命在眼前消逝,卻完全無能為力。
池面早已回復了原來的平靜,連最後一點浮起的氣泡也沒有,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不行啊,這裡接收不到訊號。」身後傳來了咲顫抖著的聲音。
但正當雪奈疑惑地回頭望向她,同時想要拿出自己的手機查看時,她聽到一下「嘩啦」的水聲。
然後,腳踝馬上被一陣冰冷的不適感佔據。
『那是什麼?』
雪奈下意識地低頭望去,她立刻就後悔了。
她看到、一對手抓住了她的雙腳——一對枯瘦得只剩骨頭一般的、黑色的手。
不,從池水裡冒出了更多這樣的手向著她襲來,腳、手臂、身體……一一被抓住了,好可怕。
『那是、什麼?』
尖叫。這是她當下唯一想到的事情。
可是為什麼呢,聲音發不出來。身體也好像變得不是屬於自己的,動不了。
逃不掉,好可怕。
那些手開始施力,把她逐漸拖向池塘裡面。而身後不遠處,咲沒有注意到她的狀況,倒不如說,咲根本就「看不見」,更加不可能救她。
恐懼。
這讓她想起了一個人,曾經從這樣的危機裡面,把她拯救出來的女孩子。
『啊啊……救救我啊,小祈!』
「……。」
彷彿是回應了她的祈求,雪奈聽到了某處傳來的微弱的聲音,內容完全聽不清楚,但是、很讓人安心。
隨後,抓住她腳踝的手忽然受驚似的鬆開,胡亂地在半空揮舞,很快便扭曲著潛進水裡。
「啊、啊啊……」身體終於恢復自由,雪奈脫力地往後坐倒,拼命地重複起深呼吸的動作。
「……喂,怎麼了?」
咲終於注意到雪奈不太對勁。雖然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那反應已明顯超過目擊自殺現場所受到的打擊了。
於是跑到雪奈身邊扶起了她:「沒事吧你?」
「趕上了真的太好了。」
此時,和剛才相同的聲音再次響起,而且比剛才更加清晰。
只見穿過公園外圍的封鎖線、一身紅白色短和服的少女朝她們微笑:「好久不見,咲、雪奈。」
亞麻色的長髮,以及遮蓋了上半張臉的狐狸面具。
「祈晴?為什麼你會在這……」
來者果然是咲和雪奈都認識的那個人,那位曾經在同一次事件中拯救了她們的少女。
「抱歉呢,目前還有需要處理的事情。」祈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經過她們身旁,向著池塘走去。
「可以暫時到外面等我嗎?」
這種與平常不同、暖昧的態度,讓頭腦本來就很清晰的咲一下子明白了。
面前正在發生的事,不是「常理」可以解釋的,是「那邊的世界」的事。
祈晴——時雨 祈晴,是鎮上有名的神社的社子,而且是繼承了時雨一族血統、真真正正擁有通靈之力的巫女。
從通俗意義上來解釋的話,就像是靈媒一類的交涉者吧。
咲她們和其他鎮民一樣,還籠罩在不久之前遭遇的事件的陰霾之中,考慮到她們的感受,祈晴從來都不會直接說出「那些東西」的存在。
相對地,為了不讓祈晴感到困擾,咲也沒有多說便回答:「我明白了。」
她扶著雙腳依然顫抖不已的雪奈走出公園,還是偷偷回頭望了一眼。
視界中,喚出「阻斷結界」的祈晴,逐漸變得不可見,融入另一個她不認識的空間了。
和以往的記憶一樣,那個細小的背影總是如此耀眼
——就如同遠在一億五千萬公里外的太陽一樣。
結界裡的世界,她們從來無從知曉。
只知道儀式完結後,每一次,都會看見祈晴雙手合十,誠心地對著幽靈消失的位置下拜。
有時候,她似乎鬆了一口氣,盛開的笑容像放晴的天空一樣。有時候,她又會沉默半天,就算問她也只會無奈地笑著回答「我沒事」。
那是她們無法觸及的世界。
「嘛,『那傢伙』在的話應該沒問題吧。」咲無意識地說了出口。
雪奈似乎已經回復了不少,忽然搭了話:「唔!我還什麼都沒說啊?」相當沒頭沒腦的一句,但是咲也明白,她和自己一樣是在擔心祈晴。
「嗯,說的也是呢!因為小祈和南先生一起的話,連那種頭目級魔物都能打倒嘛!」
「……我說,那個人並不是這樣的名字吧。你到底是有多健忘啊。」
「咦?是這樣嗎?啊哈哈……」
雪奈還是那樣,糊塗得讓人擔心。
不過,多虧了這番話,大家心中微妙的鬱結似乎舒緩了一些。
漆黑的、無數的手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圓球,被保護其中的惡靈本體仍然毫髮無傷,但在如雨般下墜的冰箭還是使它有點吃不消。惡靈試圖往天空逃跑,而結界在這裡起了很好的作用,讓它成為了甕中之鱉。
「哈啊,這傢伙真是夠頑強的。」太陰有點沮喪地聳聳肩,最初她打算速戰速決的。
原本纏在太陰雙臂的薄紗已化成一把銀藍色的西洋弓,累贅的古代襦裙也換成輕便的弓道服,讓人不免覺得「妖怪」自由改變外貌的能力十分方便。
祈晴同意地對她點了點頭:「要先把外圍的防壁瓦解才行。」
「果然還是要小祈晴出馬啊,本來以為只要普通地破壞掉就好了。」太陰說著,一邊使用靈力往背上的箭筒裡補充了冰箭:「像平日一樣,以淨化用的『渡』照它的話,那些觸、呸呸……那些手應該就會縮開了哦。」
閃過片刻遲疑,祈晴咬了咬變得乾澀的下唇,回答道:「了解。」
人的七情中有喜有悲,光的反面往往存在著難以視察的陰暗面。對於往生者,在祂們身上留下、曾經生存的證明,就只剩下這些情感了。
一旦陷於悲傷、寂寞、偏執、無所適從,過於沉重的情感日漸累積,靈魂也被染上一片漆黑,最後甚至忘卻了自己本來的顏色。
那棲身池塘的惡靈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到底為了什麼而感到痛苦?「痛苦」又是什麼……
不管生前、死後,它所熟知的,只剩下黑暗而已。
沉沒,也許這才是它最後的歸屬吧,什麼也不必理解,什麽也想不起來;一點也不快樂,一點也不悲傷;閉上眼睛,沉沒到黑暗的底端,這一定是它長久以來所渴求的解脫吧。
——那麼,眼前四處消散的黑暗,還有佔據了視界的那道光,為什麼如此讓人欲哭呢?
儘管「她」早已不能再落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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