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以雙手為你染上黑色III

有一件事，祈晴幾乎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連母親也不知道。

『我……聽得見它們的聲音。』

嘆息、啜泣、細細低語……

連它們自身也全然遺忘、卻烙印在靈魂上揮之不去的過去之聲——

『我們花了一番心思才把你送進這間學校……你真是丟了我們的臉。』

……不是的。

『不要和我說話好嗎，會拉低我的層次耶，廢物。』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

『班上就你一個考成這樣，你根本就沒有努力過。』

啊……啊啊啊啊啊閉嘴閉嘴閉嘴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夠了。受夠了，已經夠了，好痛啊，痛得無法忍受了啊。

明明不是我自己願意的，這樣的生活我為什麼要……

對啊，我為什麼還要……下去呢？

——再見了，最討厭我的、以及我最討厭的這個世界。

聲音一陣陣流進了腦海，那是某個人撕心裂肺的哭聲。

回憶裡填滿了黑色的塗鴉，一對對他人的手束縛著「她」，奪去視線中一切的光明。

努力得不到回報，重複著的期望、重複著的苛責，壓潰了她疲憊不堪的心。

要是早一點讓她看見就好了，那怕是蠟燭上微弱的火光那般，只要、稍微有那樣的溫暖，說不定就能拯救到她的心。

如今它被絕望的自己吞噬，變成了「絕望」自身，再也無藥可救了。

要是，能再早上一些……

「小祈晴？」

太陰不解地看著止住了動作的祈晴，「本體已經出現了喔，馬上就進行驅靈吧？」

那是她們的「使命」。

靈魂被欲望所吞噬，最後失去本性，變成了欲望本身。然而吞噬之後只會想吞噬更多，形成無法自拔的惡性循環。

所以作為「巫女」，必須盡其所能將惡靈驅除。

「……」祈晴望向停在池面上的黑色人形，還是點了點頭：「式神『太陰』，我以時雨之名命令你祓除此靈。」

對於無法淨化的惡靈，巫女沒有足夠的攻擊力，所以接下來就是「式神」的工作：以抹殺為唯一的手段，讓惡靈擺脫永恆的絕望，獲得最後的歸屬。

祈晴知道別無他法，可是，她還是在太陰發射出最後一箭之前，自言自語一般低喃

——「你已經不用再重蹈覆轍了。」

她闔上眼睛，聽到有如玻璃破碎的聲音。

再次張開雙眼時，公園裡除了她和太陰，已沒有任何人了。

池塘恢複了平靜。

『救救我……』

回想起方才傳來的那段「記憶」，心似乎還隱隱作痛。

最後對那位少女說的話，傳達到了嗎？這已經不得而知了。

「怎麼了小祈晴？你好像怪怪的欸～」太陰的聲音依舊充滿朝氣。

「沒有、我沒事哦。」她苦笑著回應。

聽祈晴這樣說，太陰也沒有繼續追問。一陣寒霧散去，她又換回那套看來十分笨重的襦裙：「任務也完成了，我們快點回去吧！」

一瞬間，心中閃過一絲不協調的感覺，有什麼和平時不一樣。

『對了，南夏……』

意識到習以為常的人這次沒有陪伴自己，祈晴有些沮喪地垂下了肩。

不過，她早已決定了不再依賴別人，要以自己能力辦到更多的事。

「請稍等我一下。」

解下面具、眼睛是澄澈的藍，她駐足在那池塘邊。

對著池塘再三拜祭，似乎總算放下了一點鬱悶的心情。

「好，回去吧！」

有時候她也覺得，大家聽不見那些「記憶」，真的太好了。

「小祈！」「祈晴！」

剛踏出那個公園，兩把急切的聲音便如合奏般響起。

雪奈首當其衝跑到祈晴面前，誇張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次，再緊緊的抱住了她。

直到祈晴安慰地來回撫著她的背、並跟她說「唔、雪奈？我透、透不過氣了喔……」時，她才「啊」一聲放開了手。

「嗚……你平安回來真的太好了！」雪奈仍然不停比劃著手，訴說自己剛才有多擔心，表情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一般。

咲的反應相對上平靜得多，不過顯然也鬆了一口氣：「這傢伙剛才說了呢，『神明大人啊，小祈千萬要沒事啊，就算讓我不能再見勝義君也可以！』什麼的。看來有人要失戀了啊。」

咲開玩笑地模仿著雪奈的語調，後者馬上愣了一愣，接著慌張地瞪大了眼睛，拼命向不知道在哪的神明求饒：「不、那個……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有這個請原諒我吧……！」

大家都笑了起來。

天空的積雲不知不覺已經消散無蹤了，夾著初春濕氣的微風吹起了櫻樹的花瓣，直到天際。

賞櫻的季節著實讓車站的人流增加了，不過願意駐足觀賞這家商店的玩偶的人卻也因而減少了。

其中一個店員走到店外伸展了筋骨，然後轉身對店裡的另一人搭話：「真是不錯的天氣啊，你說是吧，正村？」

雖然是間小店舖，但總算是開在車站最接近大門的位置，只要探頭出去就可以清楚看到外面。

「嗯……本來還以為會下雨來著。」酒紅挑染的黑髮少年懶洋洋地回應了對方。

首先開始說話的那人馬上驚呼：「千萬不要啊～生意會慘淡起來耶。啊，不過那個網上的粉絲團真是幫上大忙了，到底是誰開的啊？」

「……」

那個公園後來解封了。

傳聞說，曾經有一個女學生在公園的池塘自殺之後，就一直在那裡作祟，從此引發更多來到此處的人選擇自盡。為了安全理由，才會將整個公園封鎖起來的。

當時有很多人聲稱：親眼看到同一個穿著校服的女高中生跳進了池塘裡面。有人猜測她可能是地縛靈，像這樣重複著死前的動作，已經有很長很長的日子了。

說到底，那些也不過是傳聞，誰也沒有實在的證據。

值得一提的是，那個據說鬧鬼的池塘現在已經被填平了。